我学画是从中国画开始的,记得九岁时,舅舅见到一幅我画的写意花卉,走近看看,又退远看看,看了又看,然后扭过头来,突然对我说:“你多画点这样的画不好嘛?”舅舅曾带着责备的口吻,看着我用炭笔临摹前苏联画家威列茨基的一幅老人头像,对我画的“黑乎乎的东西”颇不以为然。舅舅没有受过高等教育,但他喜欢京剧,拉一手漂亮的京胡,他对绘画的态度,反映了“一方水土养一方人”的自然现象和民族性格特征的人文现象。
我十二岁上了初中,舅舅的话非但没听进去,对西画反而愈发痴迷厂,此后50余年,素描、水彩、水粉、油画、铜版、石版都尝试过,其中素描、油画两项的所谓“成就”常被戏称为“大师”。此类调侃,并非全无意义,至少说明下过功夫。遗憾的是,从未如舅舅所愿,在水墨上下过功夫,直到年快六旬,一个偶然的原因,才又拿起毛笔和宣纸来。
这次再下笔,一个过去不曾有的感受令我欣喜,自由了!西画的术语,如光源、焦点透视、环境色等一系列只要动笔就纠缠你的概念悄然隐退,而“意在笔先”, “神形兼备”、“气韵生动”、“境生像外”等中国画论的术语取而代之,常响耳边,这种变化,使我想起美国汉学家乔治•儒勒的话:“中国画论的术语在描述绘画的设计原理方面很有限,但在表达绘画艺术的本质方面却富有表现力”。正是此类小国画术语,引领我玩味水墨画的真谛。中国人对艺术的态度,没有像西方人从几何学的角度琢摸山黄金分割,或发现焦点透视,而侧重寄情于所画的景物,特别是山水。所以乔治•儒勒又说:“传统中国画对自然的摸拟,从来以牺牲自我,牺牲对经验的再创造为代价”。他指的设计原理,涉及黑与㈠,明与暗,光与影,点与面,冷与暖,强与弱等对立统一法则的运用。而中国画论则看重心与物、修养与生活、形与神、似与不似、无法与有法等满含禅意的精神层面。
中国人的这种气质,也反映在其它艺术形式上,例如京剧,传统京剧几乎不用布景,一张桌子,几把椅子就能讲翻江倒海的故事。喜欢京剧的舅舅,要是看到西方歌剧把真马:大象拉到舞台上,准保错愕。
前不久,老同学陈丹青来画室看到几幅我最近画的水墨,指着一幅彰显水墨效果的小画说:你这样画下去会上瘾的。但愿!但愿!巴不得上瘾!年过六旬,对所操之术上瘾,岂不幸哉!可惜我常常被手头的油画肖像所打断,难得一鼓作气,达到上瘾状态:上小瘾,意味会有小名堂;上大瘾,可能会有大名堂。
舅舅的话,屈指算来,竟然是54年前说的了!我一直惊讶人的记忆功能的怪异,忘掉的事儿不计其数,可每次想起“你多画点这样的画不好嘛?”加上舅舅企盼中带有责备的表情,那句话清晰得就像昨天说的一样!这次重新拿起毛笔,似乎小于偶然,说不定是冥冥之中的事。
白敬周
2009年8月于北京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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